编者按：四大名著包括《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红楼梦》。《三国演义》写了一群创造历史的人；《水浒传》写了一群仗义行侠的江湖义士；《西游记》写了一群不断克服人性弱点并终于取得成功的人；《红楼梦》中的贾府和大观园是两个虽有联系又相互对照的生活空间：贾府中宝玉应当走上仕途，与宝钗缔结金玉良缘；大观园中的宝玉却以其艺术家的卓越才情与黛玉心心相印，对所谓“应当”世俗提出质疑，启发读者作更深入的思考。武汉大学陈文新教授对四大名著进行精彩导读，阅读四大名著既是一种理解艺术的方式，也是一种理解生活的方式，既要弄清每一部名著究竟写了什么内容，也要从这些名著中获得人生启示，包括写作方面的启示。由于疫情的原因，本期读书会改为线上直播形式进行，近七千人线上观看直播。

《三国演义》：写“谋略与勇武”两类人 其它人边缘化

四大名著写的是人类的生活，人的生活离不开两个要素：时间和空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时空里生活，从而构成生活的丰富性。四大名著写了不同生活空间中的人，因为他们所处的空间不一样，所以小说在写他们的时候也就会有不同的把握。

《三国演义》主要有两个空间：一个是朝廷，一个是战场。生活在朝廷的人需要谋略，在战场上的人需要勇武。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张飞的蛇矛，关羽的刮骨疗毒，都体现了战场上非常需要的品质。曹操、刘备、孙权、司马懿、诸葛亮、周瑜等人是有谋略的。《三国演义》主要写了有谋略的人和勇武的人，其他的人被边缘化了。《三国演义》里的人好像都不谈恋爱，也很少与孩子们在一起，为什么小说要这样写？是不是三国时期的人不谈恋爱？当然不是。

举一个例子，周瑜是卓越的军事家和音乐家，有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小乔，引起很多人羡慕。但是《三国演义》对他的这种生活不仅不写，还要拿来开涮。赤壁之战的时候，曹操挥师南下想把荆州和东吴搞定。诸葛亮到了东吴后，为了让周瑜抵抗曹操，就对他说曹操最近修了一座铜雀台，又写了一篇《铜雀台赋》，要把大乔和小乔俘虏去，用意是刺激周瑜联合抗曹。

其实，历史上没有这样的故事。历史上只有杜牧写过一首《赤壁》诗，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说假如没有这场东南风，周瑜就要吃败仗，老婆可能就保不住了。但是《三国演义》把这个事变成了对周瑜的调侃，说明《三国演义》对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不感兴趣。

举第二个例子。曹操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叫曹植。曹植在《三国演义》里有特别多的情节，是与哥哥曹丕争太子之位，后来曹丕做了皇帝，曹植就受了很多的气。曹植写过《洛神赋》，写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有人认为，是曹植爱上了曹丕的夫人，这个说法不一定对。这样的主题在很多小说中都会成为主线故事，但是《三国演义》写到曹植，这个作品根本不在作者关注的范围之内。

第三个例子是《三国演义》写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叫貂蝉，其实貂蝉是对所有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的称呼。《三国演义》里让她发挥了什么作用呢？让他发挥了一个政治工具的作用，用这个工具的是王允。

董卓控制了朝政，王允想把董卓干掉，于是就挑拨吕布和董卓的关系。但是这个关系是很难挑拨的，因为吕布是董卓的干儿子。王允想了一个办法，用貂蝉在董卓与吕布之间制造矛盾，让吕布感觉是董卓夺走了本属于他的貂蝉。

后来貂蝉从《三国演义》消失了。貂蝉什么时候消失的呢？是在吕布被曹操处决之后。当她离开了政治斗争之后，就不再重要。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三国演义》主要是写了两类人：一类是有谋略的人，一类是勇武的人，其他方面的生活不在《三国演义》表现范围之内。

《水浒传》：一群伸张正义侠客 对家庭有“恐惧”

再谈谈《水浒传》。《水浒传》还有一个名字叫《江湖豪客传》，写了一群闯荡江湖的侠客，既不是建功立业的政治家，也不是战场上的勇将，而是一群有特点的侠客。

他们活动的空间就是江湖，有几个特点值得注意：第一个特点，这一群人对家庭有一种恐惧感。他们中有结过婚的，比如卢俊义，也有谈过女朋友的，比方宋江，也有婚姻美满的，比方林冲，但是后来他们的家庭、爱情都完蛋了。

为什么在《水浒传》里，侠客和家庭之间不能共存？其实与侠客们的生活特点有关。侠客们整天在江湖上仗义行侠，必须获得完全的自由，一旦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失去了自由。

第二个特点，侠客们必须有本事。这些豪侠大多长得不端正，越是出色的豪侠越是五官不能端正，一定要长得有点吓人。林冲的绰号叫豹子头，杨志的绰号叫青面兽，李逵因为肤色和墨色差不多，所以绰号叫黑旋风。

为了显示他们的力气特别大，《水浒传》写这些好汉时，常会强调他们的食量特别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鲁智深曾经倒拔垂杨柳，想想力气有多大。写武松打虎，用尽全身力气对准老虎打去，没料到哨棒却打在枯树上面，将树枝打断了，哨棒也断成了两节。为什么《水浒传》不让武松用哨棒将老虎打死，是为了证明武松的力气特别大，徒手就能打死老虎。

第三个特点，梁山好汉行侠要获得感情的满足，让自己的愤怒得到发泄。他们用个人的力量，用自己打抱不平的方式为弱小者伸张正义，这就是《水浒传》里的好汉。

《西游记》：克服自身弱点 取得真经的一群人

 
《西游记》写唐僧师徒四人到西天取经，可以比喻人在旅途，旅途就是他们的生活空间，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一路不辞辛苦往西天走去。不是自然意义上的旅途，是人文意义上的旅途，可以理解成写了一群为事业而奋斗的人。他们必须克服自身的许多弱点，才能够最终达到目的地，人格达到一个完善的境地，所以我们从这个角度看《西游记》。

人的弱点主要有三类，第一类叫心高气傲。用现代的说法是个人英雄主义，老子天下第一。这样个性的人很容易与周围发生冲突，造成各种各样的矛盾，在《西游记》里最容易犯这个毛病的就是孙悟空。

他成佛的时候，头上的金箍就没有了。为什么没有了？当你没有了心高气傲的毛病，金箍自然就消失了。第二个毛病叫懒惰。唐僧师徒四人当中，唐僧自然是勤快的，悟空也勤快，沙和尚也勤快，但是有一个不勤快，就是八戒。八戒是猪投胎而成，成天睡懒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成事业呢？他碰到了克星悟空。

悟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八戒面前摆师兄的谱。八戒虽然懒，但在徒弟当中做事是最多的，担子总是八戒挑着，悟空从来不挑担子。悟空觉得挑担子还像师兄吗？这是悟空高傲性格使然。

第三个就是贪图享受。享受特别容易让我们停下奋斗的脚步，一个是碰到好吃的东西，一个是碰到好看的人，前面叫做食，后面叫做色。《西游记》中对食的描写比较轻松，所以《西游记》会写到一些好玩的事情，比方说唐僧经常被妖精抓走，都是悟空替他化斋弄吃的时候。

八戒为食的事经常出洋相，他的肠胃很特别，饿的快。只有一个人从来不饿，就是悟空，可是这个从来不饿的人也犯错误，比方偷人参果，领头的就是悟空。他有一个毛病，假如有人告诉他这个东西一般的人吃不到，他就一定要把这个东西吃到，因为可以用作吹牛皮的资本。

写色的时候，作者采取了一个很有趣的处理，四人中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感觉就是悟空。实际上，假定孙悟空成佛以前还是个中学生，被封为斗战胜佛，就成了成年人。八戒就不一样，八戒是结过婚的，所以老想找一个女子成家过日子。沙僧一出场就感觉五六十岁了。唐僧师徒四人里，只有唐僧和八戒在这方面有危险。

《西游记》又做了一个有趣的处理。唐僧各方面条件好，一路上有很多人追，包括女儿国的国王。但是唐僧不会出问题，一心一意要取到真经。八戒是随时都有可能去追别的女孩子，想犯错误终归没有犯成。看得出来，《西游记》是写了一群为事业奋斗的人，他们克服了傲慢、懒惰、贪图享受的毛病，最后终于取得了真经，这是从人在旅途角度所做出的解读。

《红楼梦》：“贾府和大观园”时空反衬下的人生命运

在《红楼梦》里，宝玉的生活空间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贾府，一个是大观园。贾府包括宁国府和荣国府，宝玉是荣国府的继承人，所以将贾府换成荣国府来加以讲述。

这个家族对宝玉有什么样的要求？有两个方面：一是他必须做官，二是他应该和宝钗结婚。他为什么必须做官？荣国府是一个大家族，从贾母到丫鬟有几百人，必须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与经济实力才能维持。所以，荣国府每一代人都必须有人做官，否则家族就撑不下去。

贾政对宝玉的希望，未来一定要做官。其实这也是贾母和王夫人的期望，也是史湘云和薛宝钗这些亲戚家女孩子的期望，在荣国府里，继承人不做官是不可能的。

第二是结婚。古代社会有两个不同阶层的婚姻，一个是贵族阶层，一个是市井小民阶层。贵族阶层婚姻有其特殊性，一是家产太多，二是关系复杂，贵族阶层男性一般除了妻子外还有好多妾。《红楼梦》里连贾政都有赵姨娘、周姨娘几个妾，必须确定一个掌管家产的人。

大家族的子女婚姻，首先考虑的是与同样身份规模的家族结亲，以有利于家族的延续和繁荣。贾母是从史家嫁到了贾家，王夫人是从王家嫁到了贾家，这样的婚姻把几个家族联合在一起，所以《红楼梦》里才有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说法。如果以家族的意愿为主，贾府选择的是宝钗，宝玉必须和宝钗结婚。

在《红楼梦》里还有另外一个空间，就是大观园。在大观园里，宝玉显示了一个艺术家的才学，他与黛玉心心相印。贾府已经限制了他的人生路径，他只好出家逃避。《红楼梦》用两个空间的对照，反衬出社会生活中的问题，启发读者做进一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