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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期经心读书会】苏德超:为什么要回到古代思想?



编者《自然与希腊人》是薛定谔1949年在伦敦大学学院做的系列讲座,他认为希腊思想有两大特征:第一,相信自然可以被理解;第二,在对自然的理解中,将观察者逐出了自然界。在第78期经心读书会上,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苏德超认为,科学不可能包含终极目标和领域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科学与人文的分裂。尽管如此,正如薛定谔所言,科学依然是人类在可靠知识方面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苏德超,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弘毅学堂学科责任教授、副院长,武汉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副主任;研究领域为形而上学与宗教哲学、语言哲学、文化研究等。

 

为什么要阅读经典


人文和科学的差距很大。在人文方面,人们认为在今天仍有必要阅读人文经典。当我们思考怎样做人时,我们必须听孔子、孟子、老子、庄子、禅宗是怎么说的,西方人也会看苏格拉底、柏拉图的书。但是在自然科学方面,大家好像认为没有阅读经典的必要了。


今天的自然科学已经非常发达了,大家习惯于用自然科学的标准看人文学科,所以在人文学科里面有很多学者是物理主义者,或者是自然主义者。这些学者觉得我们今天干嘛要听孔子、孟子、苏格拉底的,他们连老朽都算不上,我们为什么要听几千年前先人的观点呢?重要的是我们今天怎么做。



我们找了人类有史以来到20世纪的排名,在物理学家中,排名前十里面的,就有薛定谔。他认为自然科学也需要阅读经典,也需要跟古希腊人对话。他的观点就引申出我们今天的主题:自然科学真的需要阅读经典吗?事先声明一下,大家可能对中国的经典很熟悉,对西方的经典不熟悉,我们对人文很熟悉,对科学不太熟悉,因此今天讲的内容可能具有挑战性。


有人认为,今天的孩子读几何的时候,没有必要看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跟着教材就走就够了。为什么还要阅读经典呢?还有人认为,自然科学经典要么错了,要么没错。如果是错的,肯定就过时了,学它干啥呀?如果是对的,那么自然科学经典跟今天教材相比,表述没那么简洁,所以还是没有必要去学。


在古代社会,大家都比较注重经典,中国如此,西方也是这样。在古希腊,大家就比较注重经典了,到了中世纪,人们更是重视经典。然而到了近代,人们就没那么重视经典了。


在启蒙运动之前,大家依赖于传统,受传统培养,启蒙运动却反对传统。西方近代哲学有两大代表,一个是笛卡尔,是理性派的代表,另一个是培根,是经验派的代表。他们都有共同的重大特征,就是反对传统,至少不那么顺从传统。


笛卡尔是理性派,代表西方的理性精神,理性的******特征就是怀疑。这种怀疑不是做人的怀疑,而是道理上的怀疑。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他认为,人类有很多知识,但怎么知道这些知识一定不会错呢?要是错了该怎么办呢?虽然我们相信太阳明天会升起,但是太阳明天要是不升起,该怎么办呢?笛卡尔认为,如果我们能把所有的知识建立在绝对不可错的基础上,那就好了。例如我们盖房子,如果我们的地基牢靠了,房子的每层结构都是牢靠的,那么房子就不会倒。因此笛卡尔一定要找到知识的绝对不可错的基础。


笛卡尔是怎样找到知识的基础呢?通过怀疑。这种怀疑要求不管是过去的国王,是过去的经典,还是过去的圣贤,所有知识都必须经过理性的怀疑。怀疑就相当于做一遍验算,就像我做一道题,做完后我怎么知道我是对的?需要验算一遍。如果我的验算证明我是对的,我才相信,否则我坚决不相信。这种坚决体现在反对盲从,体现在一定要怀疑,体现在任何结论必须经过理性的检查。


笛卡尔说,我们的知识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我们的感官,第二个是我们的理性。笛卡尔对此表示怀疑,这两个来源可靠吗?如果这两个来源不可靠,那么我们的知识就不一定可靠,可能出错,就像在梦里一样,那就麻烦了。笛卡尔首先提出感官知识是不可靠的。比如说,现在我看见大家在面前,但其实大家并不真的在我面前,而是我昨天晚上做PPT时睡着了,梦见自己在经心书院与大家交流,大家在我面前栩栩如生,这种梦境效果跟生活中的视觉效果是一样的,有时候还更生动、鲜活。


类似的观点早在庄子就已经提出了,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子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庄周说他不知道。对于庄子来说,他也没必要知道,因为“齐物论”嘛,何必要去分析出谁是庄子、谁是蝴蝶呢?太执着恐怕会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没那么舒服,这是道家的智慧。


但是要记住,我们碰见的是笛卡尔,他一定要找到一个不可怀疑的基础。可能有人会说,通过测量脑电波,可以区分我们是醒着还是睡着,但笛卡尔会接着追问:你怎么知道你去测脑电波,是在梦中测,还是在清醒的时候测的呢?所以用脑电波测量无法把现实世界和梦中世界区别。如果区别不开,就表示我们知识基础没办法建立在感性的基础上。


启蒙运动有五大特征,第一大特征是人类依赖个人的能力,而不是传统或权威,去认识世界、社会和他人。因此对于传统和权威,一定要经过我的怀疑,怀疑到不可怀疑为止。第二大主题是人类对自身掌控世界的能力越来越自信了,对进步抱有乐观的态度。


人类认为今必胜古,未来必定胜过今天,我们要塑造未来,这是启蒙运动的第二大特征。启蒙的第三大特征是社会上开始出现怀疑主义的态度,毕竟理性精神首先就表现为怀疑。启蒙的第四大特征是人类意识到理性思维重要性,开始追求普遍适用的原则。不但在科学这样追求,在生活中也追求适用于一切的普遍原则。启蒙的第五大特征是从人的本性出发,关心个人利益,比如幸福感和理性的利己心。我们都希望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对自己好,该我拿的利益我愿意拿,只要不伤害别人。


世界是可以理解的


薛定谔是奥地利人,他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奖,是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也是哲学博士。他认为我们应该回到古代希腊,这样既可以发掘出被人忘却的智慧,也可以在源头处发现根深蒂固的错误,这些错误在今天可能更明显,而回到古希腊的话,或许可以找到药方。


我们中国人也是这样,如果回到先秦的话,可能会更容易看到我们的优点和缺点,我们的优点是先秦塑造的,缺点也是先秦塑造的,就好像父母的基因决定了我们的基因,我们古代文化特征也决定着我们今天的特征。


薛定谔认为西方人应该回到古希腊,好好看看古希腊人思考了什么。我们今天讲的这本书是他两次公众讲座课程的文字整理稿。这本书用于回答为什么要回到古代思想,并给出了两个回答,一个是普遍的回答,另一个是更加具体的回答。回到古代思想是为了弥合西方科学与宗教的分裂,同时理解当时科学的危机。当时科学出现了危机,薛定谔作为科学家要从底层解决科学的危机。



薛定谔认为,科学与常识表面的和谐是通过相互忽略和蔑视达到的,我瞧不起你或忽略你,你瞧不起我或忽略我,常识假装不知道科学,科学假装不知道常识,反正各自就这么活。然而,这不是完整的人的生活,我们应该完整地理解自然,完整地理解我们人的处境,认识到我们内在的统一性。你很难激怒一个老人,但是要激怒一个小孩,就太容易了。西方哲学讲我们人生的幸福能归为两点,第一点是肉体上没有痛苦,第二点是内心上没有痛苦。


人与人之间有很复杂的交往关系,当动物行为学家和心理学家研究人的时候,常常去动物园里看黑猩猩、猴子的行为。从猩猩、猴子的行为去看人的行为,可能会看得更清楚,因为猴子的行为更加简单。其实了解人的行为不用看猴子,如果大家家里有孩子,看孩子之间的纠纷,会更有助于理解成年人之间的纠纷是怎么发生的。孩子的纠纷和成年人的纠纷是没有任何差别的,只是我们成年人更善于掩饰而已。同样的道理,今天科学中的很多问题,站在古希腊视角上看,会看得更加容易,因为那个时候掩饰的东西更少。


我们的知识来自于感官材料。如果我假设有一个人在那里,虽然我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他就是在那里,大家会觉得这个假设很荒谬,因为这个假设没有感官经验的基础。近代科学之所以又叫经验科学,是因为它要求一切知识必须接受经验的检验。


近代科学一方面相信感觉,另一方面相信理智。一些希腊学者认为世界由原子和虚空构成,感官的认识不是真理性的认识,从而挑明了感性与理性的竞争关系。他们认为真实的世界由原子构成,但是原子太小了,看不见也摸不着,而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的色香味等物并不真实。因此,我们看见的现实并不真实,真实的东西是我们没有看见的东西。比如我用手指月亮,说月亮在那里,如果你看到苏德超的手指,说月亮是苏德超的手指,就太傻了。感官材料类似手指,真实的东西类似月亮。


现代自然科学有两大特征,这两个特征都是我们人为的假定。第一个假定是世界是可以被认识的。假如世界不可以被认识,恐怕科学就发展不出来了。第二个假定是作为解释者的人,他不在理性所构造的世界模型中,而在世界模型外,我们对世界进行研究的时候,是在世界外面的。这是西方科学最典型的两大特征。


世界是可以理解的,指的是我们可以通过对世界的认识去改变世界,而不是随心所欲地支配世界运动,也不是通过情绪去改变世界。我们跟世界也需要交流,但不是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那样去跟世界交流,而是理性的交流。


经典塑造了文明


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费曼说,假设有一天我们人类面临险境,只能给后代传一句话:“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所有知识。


我看世界的时候,是我在观察,我不在我的观察中,正如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眼睛并不在这个世界中。你会反驳说:“我通过镜子可以看见我的眼睛。”但这种反驳错了,因为你通过镜子并没有看见你的眼睛,你只是看见了你的眼睛造成的效果,是这个世界的光打在了你的眼睛上,然后再反射到镜子上面。同样,当我们听的时候,耳朵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听觉中,当我们思考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思考里。大家想一想,你想着你要爱孩子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想着你自己?我们这一辈子都是为了我,但是我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却又无处不在。外部世界在我作为观察者时就被外在化了,而我不在我的世界里。


外部世界是由感觉、记忆、想象、思维构成的,我们也是由感觉、记忆、想象、思维构成的,但是方向不同。弦论的弦是看不到的,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东西是我们看不见的,而很神奇的一点在于,我们没办法同时既想到外部世界,又想到我们自己。科学让我们作为观察者从外部世界离开,一旦离开之后,外部世界就只有科学。我们与科学的唯一交叉是什么?


在于我们的身体是科学的,但是我们并不相信我们的灵魂也是科学的,灵魂是另外一个东西,我们不相信灵魂可以通过因果关系去得到解释。但这样一来,这就导致科学把我们的灵魂排除掉了。当你在科学中试图去找我们灵魂中深刻的东西,在科学里去找美,在科学里去找爱情,到科学里去找人生的终极信仰,找人死后会有什么,你会什么也找不到,因为科学从一开始就已经把我们的灵魂排除掉了。


你这种做法就类似于在男人堆里找女人,只能找到娘娘腔,在女人堆里找男人,只能找到个男人婆。因此,不要在科学里面去找人性,不要在科学里面去寻找灵魂,因为从古希腊开始,我们就已经把人从世界中删除了。


我们之所以要回到古典,是因为我们的文化是外部的物理世界和内部的观念世界共同作用的结果,没有一个赤裸裸的外部世界在这里让我们看,因为所有的观察都包含了我们的假设和我们的理论。我们直接生活在观念世界和物理世界共同作用的结果里面。


经典建构了我们的基本观念,塑造了我们的文明,而自然科学的经典建构了我们描述和处理外部世界的一些基本观念、基本策略和基本方法,这些底层的基本观念、基本策略、基本方法几乎没有改变过。因此,反思审视这些经典,将有助于我们重新做出底层策略的改进,这是我们为什么要回到古代思想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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