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本土,浸润东亚的中国山水画艺术是宏大时代的浓缩。艺术理论家的解读是流传千年的水墨、重彩、皴法、意趣,在纪实咏物背后,是否包含着古人对空间关系的记录和人物关系的描写?采风记史与山水美学思维有关联吗?当现代技术放大了观看维度,辨析欣赏山水画似乎出现了全新的场域。 翁子扬老师 12月14日下午,第50场经心读书会如期举行,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副教授翁子扬老师提出上述问题,随后从“图”之谋划、“画”与四界的字源说文开篇,慢慢延伸到历代山水神品创作行迹与古今舆图地貌映照对应等方面,由表及里、层层剖析山水画与人文地理的关系。翁老师认为,当历史空间图像场景援引遥感学科的科技视野时,在数据资源平台上鸟瞰祖国大地,当GIS技术将艺术、文学、文献等史地资料进行空间转化并落到同一知识逻辑上,跨学科融合时期数字空间人文与艺术图像信息研究的新领域便随之开启。空间人文介入下的美学解读,这一创新的山水画欣赏角度,令现场数十位读者耳目一新,并引发大家的思考与讨论。 因篇幅有限,仅摘录部分精彩内容以飨读者。 图画,就是画天下? 我们可以先看看“图画”二字的内涵。 古代汉语中“图”和“谋”同义。《说文解字》:“图,画计难也”,意思是谋划一个很艰难的宏大目标,可以说“图”是一个经营构造的过程。山水画在创作之前一定要行走,不过奇妙的是,当我们靠近山,山就不见了。一幅山水画,不是简简单单移步换景就能绘制出来的,与古代地图制图之法隐合,既是“多视角观测下的中心投影”的记录。 《说文解字》里对“画”的解释:“画,界也,象田四界。”我们从“画为九州”“画野分疆”“画土分贡”等等词汇可以看出,“画”在古代不是民用字,画的目的是为了划定疆域,确定税赋。商朝的“画”字是曲线的,可能走到水的尽头,山的边缘便可以画出来了。但到了周朝,“画”字下面出现“田”,而且是方正的。如果说商朝的“画”还只是分野,那么周朝则涉及到税赋。但无论商周,“画”在最开始就是和测绘挂钩的。 这样来看,“图画”二字从一开始便是关乎王朝生存、疆域赋税等民生之事,“画”与记录天下的关系,是与文字相辅存在,蕴含其中的文献信息与关联数据,研究不仅仅从构图、笔墨、图形画面着手,更需要全域的史观想象。 中国画家对空间的平观纪录与俯仰表现 关山月先生是我国非常著名的画家,也是岭南画派的代表人物。1978年左右,他受周总理委托,创作一幅以歌颂长江为主题的作品。关老与夫人坐船在三峡游历了二十多天后,最终描绘了一幅巨大的图卷《江峡图卷》,图卷高35厘米,长14米,差不多相当于三个《清明上河图》的长度。我们在这幅作品中无意间发现,中国的画家似乎天生就具备无人机的功能。 从遥感地图中看,三峡比我们想象的宏伟得多,它本身是两座绵延巨大的地质带中挤出的一条细线深沟。山峰在被挤皱的时候出现了不同的岩石地貌,地貌之高,肉眼绝对识别不了。而在三峡中坐船行进,我们不大可能爬上山顶,即使爬上去,基本也无法俯瞰整个山峦。所以,记住三峡沿途的某一个点位是容易的,但关老的创作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他是站在俯瞰的视角来绘制三峡的。他的观察方法之准确,令人惊叹:船行谷中,如何看得如此高远?!是不是艺术家的想象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其实中国山水画有流传下来的创作“套路”——《芥子园画谱》中归纳了所有的山形地貌。但值得大家思考的是,归纳《芥子园画谱》的人会不会与做地图测绘的人有关? 少年天才不如地图在手? 中国的地志学发展较早,地图资源十分丰富。不过,地图从来都是政治资源和军事机密。历年灌溉区域与漕运变迁在地理定位、运河分布与水流河段的关系,完整清晰地呈现出国家水利开发方式与社会繁盛的关系。而民用地图,比如北宋元符年间官方印制的《历代地理指掌图》,只大致划定九州,再标上州郡县制和各地的大致路径。 古代绘画创作的发生发展很大程度上受到权力场域的支配。手卷、册页,象形、赋彩,历代山水神品当中蜿蜒折射绘者制图时的他律性。比如“天下一人”的宋徽宗,沉溺于绘画,宣和朝里,宦官、画师“竭尽精力,以副上意”,应运而生的《清明上河图》可能更是一份歌颂“海清河晏”“政治清明”的政府公文,而《千里江山图》则暗暗昭示着统治者行走于人间的心声欲望。这些作品在创作时,是否也天然得到了上位者提供的某些方便? 所以,如果跳出观图者逻辑的殊异,逃脱痴迷笔墨的桎梏,直面图像信息中存在的空间场景与当世社会的羁绊,便会产生新的惊喜。 如开篇所言,新的解读视角启发着大家的思考,读书人之间的分享与交流不断。我们选取其中一位读书人的感悟,与大家分享。
摄影 | 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