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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6日下午，

樱花烂漫，游人如织。

汹涌人潮没能阻挡经心读书人的脚步，

娇艳春光也比不上知识和智慧的魅力。

“经心读书会”活动第九场，

八十余名读书人齐聚经心书院，

聆听著名学者、魏晋史专家、

华中师范大学国学院院长唐翼明教授——

导读《中华的另一种可能——魏晋风流》！

《世说新语·品鉴》：

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竟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桓温自负，与殷浩较量。殷浩却淡淡一笑：“我与我自己相处很久了，不想与他人较量，宁愿只做我自己。”

哪怕日后颠沛流离，遭遇不堪，终日书空咄咄，一句“宁作我”名留青史，也不负此生罢！淡淡三字，包含了多少隐忍与定力，又是历经多少凄惨与痛苦之后才能体悟的人生境界！

好一个“宁作我”！

读书会主持人、经心书院秘书长陈雨倩的款款介绍下，唐翼明先生的生平事迹在各位读书人面前展开：

——父亲为蒋介石机要秘书，母亲为国民党湖南省委员，神州震荡、万端鼎革之际，骨肉分离，天各一方。

——历次政治运动，受出身连累，所受苦楚，非常人可比拟。妹妹病逝，弟弟送人，自己备受歧视。

——恢复高考后，刻苦求学，终于以新************位研究生的身份留学美国，学成后赴台任职，得以与家人团聚。

——台湾大学开课教授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人。亦属意中国古代文化史多年，对魏晋风流情有独钟。

——晚年返回大陆，任华中师范大学国学院院长，致力于弘扬中国传统文化。

唐翼明先生的传奇经历，令人叹服。“宁作我”是他的《魏晋风流》中的章节名，也是他为人处世态度的写照。

伟大的魏晋：最坏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

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头：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魏晋前后将近400年，社会混乱不堪，政权更替频繁。似乎这是最坏的时代。但这400年的思想文化、艺术文学成就并不比任何时代差。因此，它也是最好的时代。它在中国文明发展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甚至放在全世界的坐标里来看，都毫不逊色。

拿文学来讲，哪一个时代有魏晋南北朝思想家、文学家那么多？建安七子、陆机、陆云、潘岳、嵇康、阮籍、曹植、陶渊明……************部文艺理论著作就是陆机写的，他还创造了骈文这一体裁。还有嵇康、阮籍的散文，“二王”的书法……魏晋时期的文学艺术大家，灿若星河。

在中国文明发展史上，有三段是思想最活跃、精神成果特别丰富的时代。

一个就是先秦时期。我们所熟知的孔孟老庄等伟大的思想家，都产生在这样一个年代。这个年代是中华文明奠基的年代。是冯天瑜的《中国元典精神》所说的“元典时期”。

第二个时代就是魏晋时期，这是中国精神文明一个重要的转折时代。

第三个段就是近代，从晚清开始围绕着五四文化运动展开的时代。

这三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共同特点：中央政权控制力不那么稳定，政治上比较动荡。但在思想上却是非常自由活泼的年代，而且成果非常丰硕。

所以好与坏是辩证来看的。比方说，在历史上有几个中央政权很牢固的盛世，从政权角度来讲是好的，但对思想来说未必是好的。汉朝儒家一家独大，思想是统一的，统一的就是好的吗？今天回过头来看，汉朝的文学就很糟糕。

老学者周有光110岁了，头脑还很清楚，他说从思想、文明这个角度来看，时局混乱的时代反而很好。这个观点其实并不离经叛道，马克思也有类似的经典论点：物质的生产跟精神的生产并不是成正比的。

所以今天我们评价魏晋风流：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玄妙的魏晋：推翻“普世价值”

中国思想史有三大高峰，第一就是孔孟老庄，第二个就是魏晋南北朝的玄学，第三个就是朱熹、王阳明。

玄学非常了不起，可以为观察宇宙万物提供很了不得的框架。玄学看起来违背常识，是傻瓜提出来的问题，但傻瓜就是天才。这样一个框架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想方法，而且你会发现，玄学的观念跟我们现在科学的看法越来越接近了。最新的科学理论发现宇宙上97%是暗物质、暗能量，我们根本感觉不到。你感觉不到的占了97%以上，这不就是“无”吗？

现代的人个个都自以为了不得，个个认为科学的力量很大。这其实有很大问题，不科学一定比科学要坏吗？NO。近一百多年，世界上泛滥着很多很奇怪的事情，“科学”是一个，“革命”是一个。在个别地方你可以人定胜天，但你想在大部分地方人定胜天，不可能，这是人类的狂妄。中国古人从来不会讲这样的话，只会讲顺天，顺应自然。人多么渺小！不能在自然面前狂妄。魏晋风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承认人的渺小和生命的虚无。魏晋玄学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对我们现代人非常有价值。

高贵的魏晋：改变中国的士族

魏晋时代为什么重要？因为它产生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变动，这个变动影响中国两千年，一直到现在。这个变动就是在中国社会上第一次产生了士族阶级。

秦统一中国，非常伟大。但对文化的破坏也******。贵族没有了，只有皇权和平民。秦始皇消灭了封建制，建立了皇权专制。实际上，我们习以为常的“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年”的说法都错了。冯天瑜教授的《封建考论》讲得很清楚，封建制到秦始皇那里就结束了，后面都是皇权专制。

汉代基本承袭了秦制，并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传统社会一向是外儒内法、阳儒阴法。董仲舒与汉武帝将儒家奉为国家意识形态，儒家定于一尊，稳固国家政权的同时，也极大地限制了思想的自由性。到了汉末，我所说的“士族”才兴盛起来，多了些精神和思想的空间。这才有了魏晋风流。

可惜的是，这种自由空间昙花一现。到了后来，基本就是秦汉皇权专制的延续。尤其是元明清三朝，思想禁锢，君权独大，社会僵化。像明朝，居然可以把大臣拖到朝廷上打屁股，很野蛮、残酷、无聊。明朝也没有宰相。清朝也是一样，军机处的官员叫“行走”，就是皇帝使唤的人。

在这样的制度下，唯一能稍加抗衡、带来活力的，就是士族、读书人传统。中国历史上比较好的时期，就是君权与相权比较平衡的时候。这一传统，就来自于魏晋。

魏晋士族培养的读书人传统，在后来的科举时代带来了社会流动性。到了明清，士族越变越小，甚至变得跟农民差不多了，这叫耕读之家，但这个阶层始终是中国社会的稳定力量，是中国社会管理人才的来源。这个阶级的出现对精神文明是一个大的推动。为什么？第一，它有文化，第二它经济独立。

永远的魏晋：寻找失去的风骨

士族势力强大，也给思想和精神上的自由提供了物质保障。所以出现了很多有风骨的人物。

像嵇康，他是中国散文写得最好的，他的诗也是一流的，他也是中国最懂音乐的人，中国最早的音乐理论是他写的。他是音乐家、诗人、散文家、书法家，他活了39岁，视死如归，不依附司马氏。一曲广陵散，终成绝响。

可惜魏晋以后，君主专制又加强了，唐朝还好一点，最糟糕是元明清，像清朝，所有的官员都是奴才，所以我非常痛恨现在到处演的清宫戏，一幅奴才相，一天到晚勾心斗角，自己当了奴才还洋洋得意，这有什么好演的？能不能演点魏晋风流这样历史上光荣的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说，中国就落后在元明清三代，西方文艺复兴之后越来越往上而行，而同时期中国的元明清时代却在逐渐下行。

魏晋南北朝，由于士族的兴起，有了自由，有了人格独立，而且对美、对个性、对情感，都有特别的感悟，这是因为人自觉到自己是个人之后才有的，虽然只表现在少数人身上，但永远是我们值得珍贵的文化遗产和精神遗产。

现在人讲的普世价值，老觉得这是从西方来的，其实我们的老祖先魏晋人身上早就有了。所以我一直以为，中国文化要复兴，要取得现代的进展，并不需要到处从西方借东西，自己本身就有。当然，我们不能是简单的恢复，而是做现代的诠释，跟现代对接起来。魏晋时代是中国文化当中一段很好的财富，最适合嫁接现代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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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一樗

 摄影：赵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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